除了拯救菜雞 游戲中的賴招還有更多秘密

無論在什么類型的作品中，往往都能找到一批有著壓倒性實力的玩家，這些人靠著精準的操作拔得頭籌，或是憑借著深厚的積累和策略找到最優解。但必須得承認的是，即便是經驗豐富的老手，也無法阻止新人們拿到幾分，縱覽那些射擊對局和動作博弈，“翻車”也成了游戲的一大樂趣。

一種普遍看法是，游戲的平衡性代指事物效果的平衡，殊不知它還有更多的設計維度 —— 玩家技術的平衡也是其中之一。設計師有時會別出心裁，在作品中加入“高功率比”的玩法，這是一種以最少努力換取最多結果的手段，通常被稱為“傻瓜策略”(一階最優策略)。

想象一下那些“亂拳打死老師傅”的場景，優秀的格斗游戲通常都會提供幾個判定高、傷害足、操作簡單的“賴皮”角色，諸如 KOF 中的拉爾夫，或是街霸里的相撲手本田。盡管他們并非攻無不克的最優解，明眼人立馬就能看出許多破綻，但也確實給了初學者與人一較高下的可能。

那些顯眼的捷徑有時并不是設計漏洞，他們反而是留存玩家的一種手段。這些傻瓜策略可能無聲無息的融入到系統中，以至于你從未察覺;也可能定位得過于極端，引起社群的反感和憤怒。如何將“賴招”用得融匯自如，不僅是玩家們所追逐的目標，也成為了開發者持續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。

如若將“進階策略”當成滿布泥沼和陷阱的近道，那么“傻瓜策略”就是寬敞易行的繞城公路。行人(玩家)可以克服千難險阻，提升個體的能力穿越小路，從而獲得到達目標的最優解。但在水準不足的情況下，理應選擇繞城遠行，走上一條更為通暢的柏油大道。

在龍與地下城(D&D)的初版設計中，戰士可以被視為傻瓜策略的經典范例。他們裝備著厚重的盔甲和武器，生存能力非常出眾，即使不進行太多投入也能發揮相當的力量。高效的特性使得戰士能夠勝任低級團的領導者，并充當初期的主力輸出角色。

相較之下，那些一開始就奔著神秘、強大法師而去的新人，反而會遭受不小的挫折。盡管某種程度上法術要比刀刃更為有力，但卻涉及到許多復雜的使用方法。純粹的破壞也不是施法的唯一目的，其中還摻雜著探險、解謎、工具等多樣的應用。

在 D&D 5E 中，法師能夠攜帶的法術極為有限，他們經常要陷入“是帶1個時間靜止、還是帶9個魔法飛彈”的抉擇中，此外你還得考慮射程、范圍效果的形狀，以及雜七雜八的觸媒材料。這些技術需要經過長時間的接觸才能深入理解，當整個團隊陷入窘境時，初學者很難反應得過來。

最初接觸 TPRG 和 CRPG 時，大多數人都會被復雜的規則搞得一頭霧水。隨之而來的挫敗不僅表現在自身的無力上，錯誤的決策還可能影響伙伴，從而遭受謾罵，形成惡性循環。需要承認的是，確實有很多人喜歡深挖復雜的系統，鉆研環環相扣的數值。但對于大眾而言，給他們一個直接、簡單、又能自給自足的落腳點無疑相當重要。

《精靈寶可夢》的設計同樣可以作為參考，這恐怕是許多訓練師未能留意的細節。在第一世代中，作為初期就能入手伙伴，皮卡丘的技能主要有兩個特點：一是技能解鎖得特別頻繁，每升幾級都能獲得新的能力;二是這些招式中分布著大量的“直接傷害技”，比如電擊、電光一閃、十萬伏特、高速星星，不需要去研究過于復雜的機制。

皮卡丘恰恰是強化新手反饋的傻瓜策略，簡單粗暴。作為對比，耿鬼直到29級才會增加一個基礎技能，且多數能力都是給敵人附加異常效果，比如造成混亂的奇異之光、催眠術等等。雖然它在某些場景下確實能夠出奇制勝，但又得建立在熟知敵人生態的基礎之上。

正因如此，除非有著特別明確的目的，設計師們有意讓玩家初期避開復雜的元素。入手耿鬼并不容易，訓練師必須借助通信收取朋友送來的鬼斯通，交換后才能進化成耿鬼。而為了獲得鬼斯通，又得在達成一系列條件的基礎下，進入精靈寶可夢塔進行捕捉。

傻瓜策略營造了一個舒適區，通常也是初學者愛上游戲的契機之一。在此條件下，玩家才有可能去探索更深入的進階內容，從而獲得更多樂趣。但問題也隨之而來，如果 D&D 中的戰士秒天秒地，皮卡丘的實力碾壓一切敵人，誰又愿意花精力去深挖更多技巧呢?

矛盾的核心在于，當設計師制定傻瓜策略時，是讓所有人看一眼就能上手，還是將它完全剔除、或者藏得略深一些?如若選擇前者，當簡單手段幾近萬能時，就得接受玩家“永遠不會越線”的風險。而一旦將傻瓜策略剔除，因技術、能力不足而導致的挫敗感，又會使人們放下手中的游戲。

在這一點上，正反兩面都有很多案例，讓我們先來看看“不愿越線”的問題。

熟悉使命召喚線上對戰的玩家，應該對“榴彈黨”不會陌生。比起去正兒八經的訓練槍法和走位，榴彈的范圍大、傷害足、裝填和射速還不慢，幾乎無需太過高深的技術也能輕松擊殺對手。久經沙場的老玩家同樣得小心翼翼的，以較為復雜的方式來應對這種戰術。

榴彈本該是為初學者準備的傻瓜策略，設計師采用了相當露骨的引導和激勵方式，其中一個挑戰就是用“榴彈發射器擊殺20名敵人”，但要命的是，他們沒有考慮到相應的約束措施。

《使命召喚：現代戰爭2》中有一個名為“一人成軍”(One Man Army)的技能，盡管代價是無法使用副武器，但允許玩家在不同職業之間切換，并補滿當前職業的武器彈藥，使得榴彈可以無限補充。再配合加爆炸傷害的“Danger Close”，促成了該策略的濫用，最終導致多元化的戰局遭到破壞。

憤怒的玩家隨即授予榴彈黨“Noobtube”(菜雞管)的諷刺稱謂，用來描述安裝在突擊步槍下的發射管，它最早源于 Scenyx Eentertainment 論壇的平衡性吐槽，代指《光環2》的燃料炮。這些反饋對開發者的直接影響是 —— 為了避免內容崩盤，他們得想方設法的進行平衡。

COD 開發小組 Infinity Ward 嘗試了很多方法來解決問題，他們首先想到的是防爆面具。然而，盡管這件裝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減少爆炸傷害，但由于它不僅需要占據闊劍地雷等實用附件的欄位，還會影響到玩家們的視野和雷達系統，最終慘遭人們拋棄。

第二處修改是延遲榴彈的爆炸時間，這意味著彈藥拋出后還得行進一段距離才會引爆。但搞笑的是，近距離噴射榴彈所造成的沖擊也能弄死對手……當然你還可以選擇防爆盾牌進行針對，但又會喪失與其它武器博弈的優勢。Noobtube 無疑是傻瓜策略的負面案例，直到官 方開始調整防彈衣的特性、職業技能，以及相關裝備的價格時，它才漸漸變得沒那么流行。

淺顯、濫強的傻瓜策略有可能導致內容崩盤，那么反之，不友好的入門機制又會使你失去新的用戶。在獨立作品《雨世界》(Rain World)中，作者幾乎沒有考慮任何“高功率比”的玩法，玩家需要控制一只蛞蝓貓在廢棄的世界中探險，與之對應的難度完全可以用“超越魂系列的嚴苛”來形容。

《雨世界》構筑了一套獨立的生態體系，其中充斥著不可預知的死亡、殘酷無情的敵人。每到雨季，玩家只能在避難所慢慢等待時間流逝，而完全隨機的敵人刷新、主角的一觸即死、數量稀少的保存點，許多細節設定也讓難度急劇攀升。

簡單來說，作者在一個線性敘事的游戲中用上了 Roguelike 的整套玩法。Polygon 用“徒勞”來形容《雨世界》的核心信條，他們認為游戲中沒有合適的生存工具。

不過，這并不意味它是一款糟糕的作品，從 Steam 的用戶評價來看，深入體驗過內容的玩家就如同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癥，對其贊不絕口。哪怕只加入一種傻瓜策略，美術、音樂和概念都非常出眾的《雨世界》，也不至于最終只落得59分的 Metacritic 評價。

通常情況下，聰明的設計師會想方設法的引導玩家走出傻瓜策略。進階玩法不需要高深的技術門檻，關鍵是提供一條截然不同的思路，有時更強的反饋也能達到目的。

在卡牌游戲《皇輿爭霸》中，傻瓜策略是盡可能獲得更多的“錢幣牌”來購買獲勝點數，但這卻不是一種能夠立馬吸引初學者的方式。另一種“行動牌”能夠產生多種特殊效果，玩起來更為有趣，也容易激起人們的探索欲望。

下圖展現了兩種策略的關系，也可以用來剖析兩者轉換的癥結。

在游戲初期的“缺口”階段，使用傻瓜策略的玩家能夠更快享有甜頭。當進階策略剛開始奏效時，由于它的回饋不太明顯，人們自然不愿意“降低收益”來承擔風險。而到進階策略彰顯出最終價值的一刻，重新研究它的成本已經變得很高了，拋棄現有的資源變得極其困難。

不難發現，解決問題的方法無非兩種：要么提前進階策略的收益時間，要么拉高進階策略的收益程度。

將兩種策略融合起來，是一種提前收益時間的有效做法。雖然乍看之下前后矛盾，但早期的清版動作游戲可以作為參考。Capcom 旗下的街機《快打旋風》，前前后后也就“控制桿+兩個按鍵”，操作極為簡單，人物動作均為連打之下的預設模組。所有玩家的收益可以被視為同時提升，也共用了一套傻瓜策略。

但奇怪的是，在人人都無法跳出規則“多打一拳”的情況下，也出現了菜鳥和高手的分化。主要區別在于，有人在基礎規則的限制下發現了“打法”，他們知道如何走位、如何針對敵人的弱點，總結地圖的特定規律，從而衍生出一些進階策略。《超級馬里奧》更是將這種技術平衡發揮得淋漓盡致，所有深層內容都圍繞著“跳”字來構筑。

拉高進階策略收益的方法更為直觀，以常見的 MMORPG 為例，如果在相同等級下，法師愣是比戰士強個 3~4 倍。就算施法系統和操作再難上手，技術門檻陡然攀升，玩家心中恐怕也會萌生嘗試的念頭。當然，這又會牽扯到事物效果的平衡問題，在此不展開討論。

《星際爭霸》或許提供了一種健康的傻瓜策略：Zerg Rush。其核心是利用蟲族產兵快的特點，在對手還沒有部隊時優先造出 4~6 只小狗進行快攻。即使在公認復雜的 RTS 中，Zerg Rush 也不涉及太過復雜的操作，還能給未做準備的敵人制造不小的麻煩，受到了很多人推崇。

不過，如果迷信 Zerg Rush 的功效，新人們立馬就會吃癟。防守方只需前期做好偵查，利用建筑學、農民和少量部隊堵口就能應對，中后期還將占據極大優勢。又由于 Zerg Rush 是一種以犧牲經濟為前提的戰術，它漏洞百出且風險極大。

這其中蘊藏著三種拉高收益的設計邏輯：首先，高階技能和戰術能夠起到明顯作用;其次，稍難一點的策略一定有更好的回饋;最后，傻瓜策略更容易被預測和對抗。

而在電影化的線性內容中，為了鼓勵玩家體驗更多玩法，實際上還可以應用敘事來進行引導。

《荒野大鏢客 救贖2》中就不乏這樣的例子。在夜晚潛入營地的過程中，NPC 會不斷告知你用小刀、弓箭無聲的干掉對手。盡管我們仍可選擇拔槍就干的粗暴做法，但勢必要為此耗去更多時間(甚至導致任務失敗)。而享受到“潛入”甜頭的玩家，也許就會在后續流程中反復應用這種進階策略。

整體上，平衡玩家技術是一門復雜的學問，它常常建立在事物效果平衡的基礎之上，因此很容易被玩家、甚至是某些設計者忽略。盡管圍繞著“技術”做文章，但這種調和也并非局限于對戰和多人游戲，更多還是聚焦玩家本身對內容的探索深度。

優秀的傻瓜策略無疑是游戲設計的重要一環，它促成了一種良性的雙向影響。對于那些腦中裝滿了靈感的創作者，他們需要通過這種方式，盡可能的向大眾呈現自己的奇思妙想。而反觀那些滿心期待的玩家，也更愿意從多個維度享受游戲樂趣。

無論從主觀還是客觀的層面來看，如今我們身處內容過剩的年代，一款作品被賦予的展示時間早已不那么充裕了。而那些設計合理、拯救菜雞的“賴招”，恰恰為它們提供了更多的機會。